来自网友【BE-48-60】的评论关于剧和纪录片的一些想法对话杀人魔:杰夫瑞·达莫访谈录 (2022)8.02022 / 美国 / 纪录片 犯罪 / 乔·伯灵格 / 杰夫瑞·达莫 帕克·迪茨“我只是想和他们躺一会儿。”录音带里他好几次这么说。真实的Jeffrey Dahmer比剧里看起来更“正常”,与伊万.彼得斯略显怪异和欲求不满的扮相相比,成年后的JD实际上高大英俊,“像年轻的克拉克.肯特”,再加上他那种无法揣测的冷静,他对同性和异性都不乏性吸引力。 然而他做的不只是“lie with them for a while”。某些夜里,他会带一个年轻男孩回家,为了防止他们离开,他在咖啡里下药,迷昏他们,然后勒死他们,摆弄尸体,给他们拍照;后来发展成在他们脑袋上钻孔,为的是让他们像僵尸一样不能说话和行动,又能活着满足他的需要。但最后他们还是一个个死掉了。 他保存着他们的遗物、一些身体部件和许多照片。他吃了其中一部分。他把某个受害者的尸体撒遍了家屋周围的土地。因为他希望这些人“成为我的一部分”“永远在这里”。 JD对于死物的迷恋让人想起希区柯克的psycho。两个人都从小动物入手,杀戮欲最终指向自己无法染指或完全拥有的活人,在标本剥制或毁灭他人肉体的过程中,他们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控制感——这种控制旨在把他人石化,变成标本或使之无法动弹,Norman的地窖里塞满了感官上鲜活的标本,JD的狭小公寓里则充斥着一片死的风景,搭建中的人骨祭坛和人体碎片。 “这种控制是超越一切的。”他告诉律师Wendy Patrickus。Antony Hughes,他的其中一个受害者和他一度是恋人,这段关系延续的时间比剧中暗示的更长。然而他还是把他杀死了。他曾试着把他变成“僵尸”,但这种残暴的前额叶切除手术显然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Antony Hughes在脑袋被开孔以后只苟延残喘了两天。 究竟为什么一个人病态地寻求对别人的控制,害怕别人离开到必须杀死他们的地步?这也许是无法解释的,但归因的诱惑总是十分强烈。 "Leave my family out of it." JD反复告诉人们,他的家人和他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诚然,这里没有一个Norma一样控制欲爆表的家长。虽然父母离异,JD的童年并没有明显的truma。纪录片里,JD的父亲Lionel Dahmer是一个温和的科学家形象,除了婚后出轨和再婚,Lionel似乎是个完美父亲。 JD的母亲Joyce在剧里被塑造成歇斯底里的追着UFO跑的女人,现实中她只是患有产后抑郁(追UFO恐怕是虚构,并因为Lionel的出轨倍受打击。JD入狱后,Lionel给人的印象是心痛不已的慈父,他写了一本书来记录前车之鉴,告诫父母在孩子小时候要注意各种异常警报。甚至有部电影就以这本书为蓝本。 但这一次,网飞对Lionel下手了。 得知儿子的作为,Lionel非常害怕take the blame,反复诘问儿子自己做了什么导致他成了怪物,因为自己就要变成新闻里的怪物老爸了。当辩护律师决定采取证实精神异常的抗辩策略时,Lionel首先想到的是前妻:Joyce才是该受责的人,抑郁爱吃药,爱吵架,对儿子疏于照顾。Joyce的抑郁症之后确实变得广为人知。JD入狱后,Lionel把和儿子的种种写成书,这差点让他名利双收,然而随着受害者家属介入,两方开始争夺利益,场面一度变得十分荒谬。 这里存在着一种(合理的)揣测:也许Jeffrey的父亲Lionel本身就具有表演型或某种反常人格。他对前妻毫无怜悯,他在Jeffrey人生中扮演的角色实际上也处处存疑。怪罪一个得抑郁症的母亲是容易的,如果不深究她为什么抑郁。Lionel之所以是个“完美父亲”,就在于他对为父的道德责任十分苛求——在每一个阶段都催促Jeffrey去过一种正常的生活、fit in、培养爱好、看playboy、追女生——对和儿子的实质交流却一再回避。剧中Lionel有次评价自己的儿子"He made me uncomfortable",他很怕在儿子身上发现任何他无法接受的东西。并且就像许多重组家庭的父母,Lionel也假装再婚对父子关系没什么影响,但后妈总是一种分散资源的力量或借口。当Jeffrey需要父亲帮助时却得到不帮助。父亲只是加紧逼迫他步上正轨,而不是帮他揭示内心的情结。 这个剧的家庭视角让我想到HBO的那部《利器》:父母宠溺孩子却不关心孩子。那个stepfather或stepmother总是妇唱夫随或夫唱妇随,对家庭内部孳生的病态视若无睹,或根本看不见。 当然,这样的归因终究只是种揣测。也可能和家庭真的毫无关系。不像剧中咬着腮说话的伊万. 彼得斯,现实中的Jeffrey Dahmer被人们描述成一个善于操纵人的人。他十分清楚自己能对他人产生的影响,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魅力十足,使人信服。在一段家庭录像里,JD坐在沙发上,一条腿架在另一边的膝盖上,悠闲地翻杂志,谈笑风生,这是他邀请父亲和继母来自己公寓时的景象,完全看不出他当时已经杀了很多人。在剧里,他的邻居,一位黑人大妈多次举报他公寓里传出的臭味和噪声,还怀疑他杀人,这也同现实完全不同:尽管有过一些关于气味的投诉,JD从没被怀疑,直到罪行败露,人们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 实际上,“冷静”根本不足以描述这个人。完全放松、看上去毫不设防的Jeffrey Dahmer,坐在审讯室里慢条斯理、思路清晰地讲述自己的犯罪经过和心路历程,既不遮掩回避,也不夸大其词。他的话令人着迷。他也许是真的恶魔。他一直知道有这么一天,他对死亡有充分的准备,甚至渴望死刑。威斯康星没有死刑,JD被判了数个无期徒刑。入狱后没多久他被一名犯人打死。他的死到底是由于狱方动用私刑,受害者家属报复,还是监狱里帮派斗争,就不得而知了。 不同的人看这个故事会注意到不一样的东西:gay community会注意到同性恋的艰难,密尔沃基并非纽约,即使在90年代,这类感情对很多人而言仍难以启齿;种族和性别政治的关注者会看到对犯罪有利的社会环境,很多受害者都是“多重弱势”,既是少数族裔又是同性恋者,受到法律和警察体系的漠视;有人会注意到家庭功能的崩溃,家庭对某些问题(比如性向)保持压抑的缄默,而另一面却是毫无保留的漫画和恐怖片,为和JD他同时代的年轻人提供血腥的欢愉;有人会注意到成瘾,酗酒和药物依赖;有人会注意到JD出没的年代本身是连环杀手兴旺的时代,Ted Bundy、小丑杀手,他们的罪行全都流露出一代白人男性的衰弱和愤怒。 也有人注意到城市的孤独,个体的孤独,许许多多的人,被淹没在灯红酒绿中,被压抑在庞大的共同体机器下,被隔绝在简陋的斗室中,被困在没有信念的生活里。JD是一个loner,一个孤游者,夜行人。被捕以前他从不对人透露任何真实想法("He kept everything to himself. "大约每个连环杀手都是双重性的极致体现——一面是展现给他人的自我,一面是被完全隐藏起来的自我。 录音带里有一段JD谈到emptiness,大意是,他总觉得生命中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空虚,任何东西都不能填满。说话时他语气冷漠如常。曾有一段时间他想停手,和祖母一起上教堂,读Bible。后来他有了自己的“信仰”。他会在狩猎前戴上黄色美瞳,觉得自己就像星战里的emperor,整个人嗨起来;回到家里他喝下整打的啤酒,把猎物做成祭坛,吃下他们的血肉。 看了纪录片以后就很好奇网飞的剧会拍成啥样。正因为这整件事包含的面向很多,制度的、种族的、性向的、家庭的等等,如果在某一点过度聚焦,就可能拍得苦大仇深。结果还真拍出了苦大仇深味…我个人感觉最难看(也是最失真)的地方,就在那些满怀正义感的虚构群众,不是受害者,而是和受害者不沾边的邻居。现实中JD的邻居们在他“出名”后自己也跟着接受采访、写回忆录,赚了不少钱,在剧里面却塑造出一个完全正面毫无道德瑕疵的黑人大妈(这个人物身上唯一的非虚构成分就是确实曾有一位住客,她的侄女和女儿试图帮助半夜溜出公寓的科拉纳克摆脱Dahmer,结果被警察阻止),除了哭泣和为受害者哀叹,她甚至还和行为诡异的伊万.彼得斯在公寓里对峙,最后因为曾经举报过尸臭味和钻头声得了奖…总之有些情节设计似乎是为了平衡剧集本身的猎奇性质引起的道德亏欠感,却给人廉价又虚假的感觉。 创作者忘了很多人都吃了人血馒头,可能是因为这本身也是个吃人血馒头的剧。在监狱里的那位是吃不到了,但他爸、邻居、群众、一些当时怀有政治目的的人都吃到了。曾经一度,Jeffrey Dahmer的庭审照片出现在电视上,漫画里,书封上,专辑封面上,人们一面谴责他一面消费他。而至于究竟为什么他会做这些事,他自己不知道,直到今天也没人知道。 整部剧我最喜欢的是第6集,看的时候因为没吃药差点哭出来(当然,就像那首歌唱的,the waters don't really go by me)看完有点希望第6集是真的。其他几集对我来说都是浮云了。 那个聋哑同志,在夜店和街头寻找真爱,在霓虹下充满热情地扭臀,他知道四目相交以后等待他的可能是拒绝,他在随身携带的便签本上写下:If I don't make the effort, I'd have no one. 猎手的脸上放出光彩,聋哑人是一个和他很像的人。他也许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只是一个孤独到骨髓里的人。聋哑人以为这是个淳朴的白人男孩,却不知道他的内里和科学怪人一样破碎,塞满了不同的灵魂,也和科学怪人一样毫无安全感,只有把喜爱的胴体变成尸体才能获得平静。易碎的人和破碎的人,底层而边缘的交际,沉默里肢体触碰、相视微笑和缠绵拥抱,可能是爱情,可能还不是,总之一切都在他决定杀死他时戛然而止。 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当时发生的事情,只有那两个死人知道。脑子里蹦出来一句台词,可能是《月球》还是哪部电影里的:I'm so fucking lonely. 我觉得这是录音带里JD没有说出口的话。